那一箸间的思念_父亲_油炸花生米_香气

父亲最爱做的一道菜，是油炸花生米。

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菜，却不容易做好。要么火候不足，生涩绵软，味同嚼蜡；要么火候过了，焦糊漆黑，望而生厌。

油炸花生米，讲究冷油下锅，小火慢炒。父亲站在灶台边，耐心地翻炒着花生米，油渐渐热了，直至滚烫起来，激惹着花生米，锅里开始有零星的噼啪声，花生香味渐渐在厨房弥散，由生涩到圆熟，由浅淡到浓郁，热热的，很富足安稳的味道，迫不及待伸手想去拈一颗尝尝，却被父亲阻止：要等锅里爆出的噼啪声更激烈了才算好。

终于，声响更热烈，香味也浓郁起来。花生米起锅了，父亲将它们放在白色瓷盘里，粉红娇嫩的它们，已变得深红沉郁，油光可鉴，待冷却下来，撒上盐和花椒粉，咸香酥脆，香味直击灵魂。

待菜上桌，父亲搬出陈年老酒，倒上一杯，酒香混同着花生香，香气四溢。一颗花生米，一口酒，酒香激荡着花生香，花生香衬托着酒香，二者经由时间的酝酿，沉淀下来的浓香，让人心生满足。

无论世事如何沉浮，一杯酒，一碟花生米，足矣！

有阳光的日子，父亲时常搬一张小板凳，拿一只小竹筛，坐在家门口慢慢地剥着花生米，光影勾勒出他佝偻的身影。满腹心事，化为手上剥出的一颗颗圆润的花生米，也化解在灶台边小火翻炒花生米溢出的香气里。

一把平常的粉丝，在父亲手里，也能做出几个花样，其中他最拿手的是酸菜粉丝汤。

初春时节，青菜大量上市，一窝窝，一篷篷，形似鸡尾，重庆人管它叫“抱鸡母菜”，价格低廉。

父亲大量采买，洗净，晾晒，码上盐，腌在坛中发酵。待腌制好了，取出切碎，放姜蒜花椒泡椒炒香，加水，小火慢熬，把酸菜汁水都熬出来，再放粉丝。起锅时撒上一层青葱碧绿的葱花，粉丝吃起来柔滑劲道，汤喝起来酸爽微辣，十分开胃。

一碗下去，额头冒出一层细汗，全身毛孔微张，整个人神清气爽。

父亲还用粉丝自创了一道菜，黄豆芽拌粉丝。

先将黄豆芽和粉丝在滚水里氽过，再用凉水激一下，粉丝晶莹，豆芽淡黄，再放生抽、醋、蚝油、姜蒜、辣椒油、花椒粉等调料。

辣椒油是自制的，买来朝天椒，在石臼里舂细，里面放些许花椒、花生、芝麻，将滚油倒入其中，“哧”地一声响，浓香扑鼻。放一勺红油，晶莹的粉丝红妆素裹，分外妖娆。这道菜不仅养眼，吃起来更是麻辣鲜脆爽口，令人大快朵颐。

父亲生在乡村，父母早逝，家贫如洗，几个弟妹嗷嗷待哺。作为兄长的他，想方设法弄来吃食，乡邻送来一小袋面粉，他掺进玉米渣，煮成杂粮糊，也能对付一些时日。地里的萝卜青菜，收了晒干腌在坛子里，来年青黄不接时，权作菜蔬。

天地间食物，皆日月精华孕育，滋养生命，都值得用心对待。

父亲做菜时，我喜欢在一旁打下手，一边理菜剥蒜，一边跟父亲唠家常，聊闲话。厨房热气蒸腾，香气弥漫，话语唧哝，灯火可亲。

当年父亲做的菜，我也差不多学会了，只可惜，菜品依然，慈父已逝，百般滋味，万般思念，就在那一箸间。

（作者系重庆大学教授）